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追火箭,指的是一批航天爱好者带着自己长枪短炮的摄影器材,跑去全国各地看火箭发射。
成员大多是00后,身份是为爱发电的业余爱好者,却拍出了堪比电影大片画面的点火升空场景。
被新华社、人民日报等官媒及多家主流媒体邀约转载,直播流观看播放次数破亿,可能全国人民都不经意看过他们的视频。普通人可以抵达的火箭观测场地往往距发射场几公里,需要大长焦镜头,火箭点火升空时的光芒与速度又考验相机机身的宽容度。不少追火箭的人所携带的设备,仅镜头价格就动辄普通人数个月、乃至一年的工资。不管怎么看,这都像是个相当烧钱、相当“后浪”的爱好。
或许不少朋友会猜月薪至少两万,又或者干脆猜富二代。然而前段时间我们联系上追火箭团体@SpaceLens的成员杨昊,向他问出这个问题。“我目前的收入并不是很稳定,好的话在三四千,差的时候可能一两千。”
“这里是我们拍火箭前的小据点,月租500。”
坦白说,最初我们刚得知杨昊的回答时,都有些无法具体想象他如何运行自己的爱好。跟着他追了一次火箭、算了一笔账,才发现竟然真的可行。上周五长征五号遥六运载火箭在海南文昌的龙楼镇发射,杨昊从南京出发往返海口。去程的机票是用过往里程兑换,火箭发射的日期很多时候都是旅游淡季、打折机票积累下不少里程。而返程的机票由于冬季去海南度假的人多、出海南的人少,价格较便宜。杨昊落地海口后与SpaceLens的同伴们一起租了辆车当交通工具,几百的租车费分担到几个人的头上。发射基地所在的龙楼镇日常消费不算贵,八九元的抱罗粉、清补凉、爸爸茶里的拌面炒面,足以满足他们的餐饮需要。小镇上不少居民以“火箭发射”带来的旅游热度为生,发射前后镇上的住宿会涨价,一些居民会将自家的后院做停车场出租、楼顶做观看台售票。杨昊开车寻找拍摄火箭的合适点位时,遇上一位居民站在他车前不远处、招手指挥他把车开进自家的停车场。
他笑了笑说我偏不过去停车、待会拐个弯绕出去找停车位,“他们要赚钱、我们要省钱。”团队里一位成员在镇上租了间目测30平左右的一居室,是小镇里农村自建房里的一间,月租500。房间需要穿过昏暗、有些潮气的走廊才能抵达,里头紧凑地摆下了一张上下铺、一张沙发床。他介绍说,人最多的时候这儿睡过四个人,上铺一个、下铺两个、沙发一个。
算下来,两三天的追火箭行程成本,还真就控制在了千元以内。与局促面积、乡间小楼形成对比的是,这个小小活动室的窗外正对着数公里外的火箭发射架,中间毫无格挡。
它或许在物质水平上并不是一个最理想的居住空间,但对这群年轻人来说,却无疑是一块精神福地。
临窗的工作桌上放置着他们的相机与镜头,一些火箭摄影大作就是在那一米多宽的窗台上拍成。相比于成熟的商业团体,杨昊所在的追火箭组织SpaceLens更像一个兴趣社团。99年出生的杨昊在团队内已经算年纪偏大的,大家来自天南海北,家乡不同、家境不同、工作不同。唯二的共同点,一是对航空事业感兴趣、热衷追火箭,二是都在用自己的收入去供养这份爱好。所有人都会认同追火箭的精神价值、理想价值、技术价值,但在冰冷的成人世界,目前没有多少人认同追火箭的商业价值。
尽管SpaceLens收到过许多邀约,不少却都是无偿合作性质。目前的收入远不足以支付成本,有时遇上活动方报销路费、提供餐饮,杨昊都开玩笑说“赚到了”。
“反正都是想去追火箭的,省一点就算一点吧,未来的发展慢慢来。”
杨昊本人是贵州贵阳人,大学从南京信息工程大学的英语专业毕业后留在了南京。
他入职过稳定工作,平常会做摄影、翻译之类的兼职,但“干了半年公司没了”,这也是他近期收入不稳定的原因。为了省钱控制生活成本、多追几次火箭,杨昊在南京租了一个月租仅500的隔断房,却没想到某天半夜——墙裂了。
他质问房东房屋质量,强调这墙如果不算裂了而是彻底塌了、倒在自己身上咋办,房东的反应却不以为意。在他的认知中,生活物质上的有限或受挫,远没有拍火箭时的失利更让人难受。物质上差一点能忍,每次火箭都是独一无二的,没拍到就是真的没拍到了。
以上这些关于开销成本、如何生存的询问,主要源于我作为一个会为收入与存款焦虑的世俗怂人,对待“拍火箭”这项理想主义爱好的本能好奇。
毕竟我,或者我相信许多人和我一样,经常处在一种以“不配得感”为基石的环境中。最常听到的逻辑是“考上研、考上公了才可以享受”“先攒钱买了房再考虑花大钱旅游”,以及社交平台上无穷无尽的“月薪xxx,买不起xxx”“月薪xxx,不配追xxx潮流”。因此当看到一项烧钱的理想主义爱好时本能好奇,月薪多少才配追它?而杨昊与他的同伴们实践出的答案是——月薪多少,都配追它,无非是各有各的追法。像杨昊这几年在摄影设备上的投入前后加起来约四五万,其他成员们的摄影设备上到十数万下到小万元。有人靠本职工作慢慢攒钱,有人靠兼职拍人像摄影赚钱、给自己换更好设备,当然也有人家境较好、本身就支持。
有实力买昂贵大长焦镜头的成员,或许能够拍到火箭起飞时尾焰画面的特写;镜头焦段差一些的,则可以拍到更全面的升空画面。
他们最后会把这些不同机位、焦段的画面剪在一起,呈现出完整版的火箭大片,大家互相补充、都有贡献。
团队内一些无法赶到现场参与的成员,还会出于信赖把自己的昂贵设备借给同伴拍摄,觉得镜头到场就是自己到场。有人最初是出于摄影层面爱上升空时的画面,有人是泛航天器爱好者,平常除了追火箭还会追飞机。
他觉得某种意义上、自己和火箭很像,都是想要“走出去”。
杨昊是贵州贵阳人,他一回想家乡,就会想到围绕在城市周围的一层层群山。准确来说甚至不算“围绕”,贵阳是身处山峦之中的城市,他印象中家附近的公园里就有山,家乡空气很好,夜里可以躺在屋顶上看星星。由于地理原因,不少航天器在飞行过程中脱落的残骸会坠落至云贵广一代,杨昊从小听说“哪哪又掉下个飞行器、像流星”,但没亲眼看过。在这些省份,与航天有着微妙联系、像杨昊这样对航天感兴趣的孩子其实可能比人们想象中要多。他第一次明确地喜欢上航天是在08年,那个无数中国人至今难忘的年份。
杨昊清楚地记得当天是学校老师提醒大家观看,他在电视上见证了航天员出舱,由于年纪小、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、宇航员会干什么,心奋不已。
嫦娥一号完成了中国首次月球探测工程,绘制出全月球正射影像图。首颗中继卫星天链一号发射成功,未来的深空探索成为可能。那年杨昊的爸爸看他感兴趣,给他买了一本《中国国家天文》杂志,他猜爸爸的本意是激励他好好读书。
自己到底为什么迷上航天的理由,杨昊直到长大一点、需要面对高考以及此后的他乡求学发展时才懂:
“你说它这么费劲吧啦要飞去月球是为了什么?我这么费劲吧啦想要从山里出去是为了什么?”“看了火箭发射后我有点明白,它们是有共鸣的,都是为了冲出去探索一个全新的世界。”
杨昊开始追火箭后,他曾被邀请到一次面向大凉山孩子的航天活动现场,在那他见到了杨利伟、第一次感受到“次元壁破裂”。这一次拍摄火箭时,也有一个被家长带来看火箭的孩子缠住他。火箭发射前一位男孩的妈妈询问杨昊,是否能让男孩从他的相机长焦镜头中看一眼火箭的具体模样。相机架设的很高,杨昊把机身略微倾泻,方便男孩踮起脚能看到。
后来杨昊向那位妈妈简单介绍了火箭发射时的流程、可能会有怎样的景象。
男孩似乎不太能理解大人们讨论的专有名词,但依旧好奇地顺着杨昊的手势看向远处的发射塔。
杨昊说,每次等待发射、等待按下快门的紧张感,会让他感受到“活着”。杨昊的经历,让我想起刘慈欣在作品《天使时代》前写的一篇序。
他在里面记述了1970年4月,河南省罗山县的一个村庄前有一个小孩,和一群大人小孩一起仰望着漆黑的夜空,看着一颗小星星缓缓飞过,那是中国的第一颗人造卫星“东方红一号”。看到那颗飞翔的卫星,小孩心里充满不可名状的感觉,他觉得它是在星星间飞行,甚至担心它会撞到其他星星上。直到几年之后,他才从科普书中得知这颗卫星与其他星星很远很远,不会发生“太空撞车”事件。我们大约永远也不可能得知,壮观的航天发射景象曾为多少孩子、多少人带去过震撼。在现场远体验观看火箭发射,其实看不清舰体,只会看到一个巨大如太阳般火球升起,穿过云层,在黑夜中再造白昼、照亮大地。
巨大的声浪盖过一切声音,令人不自觉地在生理上开始震颤。
日常生活中不会在意的呼吸、心跳,于这一刻被震颤放大,耳朵里除了火箭升空的呼啸,就只剩被放大的紧张心跳、血液在身体内奔腾的声音。
你看着它跃向天际、突破云层、飞向宇宙,光点在视网膜上留下的残影划出地面与深空的弧线。也的的确确会情不自禁地为“走出去”这一行为的象征意义而感怀。
哪怕自我的生活已然封闭,总是会盼着社会上有人能走出去、冲出现实的束缚。或许每个人心中都有那么一个时刻,抽离出现实的一切,忘掉升学压力与柴米油盐,为极致的纯粹的理想震动、如梦入世。未必是看火箭发射,也可能是童年时见过的一次烟火,学生时代听过的一首歌,看过的一场球赛或演唱会。
它在内心留下过一颗名为爱好、名为理想的种子,未来或许会像刘慈欣那般发芽,但也可以不必发芽。
胚芽中贮藏着某一瞬的光彩与感触,不论内心的土壤日后是否干涸,都象征这片土壤曾孕育了不起的希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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